長沙大雪夜,兩小時車程赴飯局,萬分疲倦。拉開房門,滿屋通紅鬧熱,額間雪瞬息無聲沁入眉中。
我就認得一人,于是好一番薦引酬酢,終于坐定。右手邊竟是位氣定神閑的老先生,獨他餐具酒具俱無,抱著店里泡滿普通綠茶的大玻璃杯笑瞇瞇地看著我。介紹人鄭重探身過來:“這位是孟澤,孟教授!”非圈中人,我“久仰”都說不出,必是孤陋寡聞了。然而敘起來發(fā)現(xiàn)他居然在中南大學英文系任教。母校!本專業(yè)!親切!再敘及新書,獨醒之累,郭嵩燾,絕對是我司產(chǎn)品,我絕對聽說過,令人過耳不忘的名字和主題——然而竟未曾想一閱,果真是孤陋寡聞了。
這位孟教授卻根本不老,留斯文版張紀中式微長發(fā)、微絡腮胡,而全無張式油膩,一件中男摯愛湖藍色沖鋒衣穿得嚴嚴實實,許是花白須發(fā)、安坐熱鬧之外的端端正正氣定神閑莫名帶來古雅感,似乎脫口一聲老先生是最合適的稱呼。但其實先生只約略長我一些,相貌清俊,眼神極為明亮、清澈,視人溫和坦誠,談到酣處竟熱烈有少年氣,笑起來牙齒晃眼地潔白齊整,大約不煙不檳榔,持身甚嚴,說吃過飯才來的,真就抱著大玻璃杯陪眾人一席,一筷不動,滴酒不飲。好自制力。
工作中自然也可遇投契之人,飯局也可升華出意趣,算是意外福利。當晚氣氛是愉悅的,提前退席的孟教授并不減大家興致。此后我朋友圈中亦日日多出數(shù)篇頗值得耗時閱讀的長文了。
昨晨公司停電,焦躁晃了一圈,特地跑到質管部找書,果然有!這么精美厚實的一本倒不敢開口說要了,求懇半天才借過來。剛來公司時看到書庫,大喜!自以為“老鼠掉進了米籮里”。不成想轉行壓力之大,身心俱疲,本本作品在眼里都只是產(chǎn)品。書反而越讀越少了。
讀過前言與序章,便很想來記下這意外一面。我最厭近代史,大約潛意識也有又卑又亢回避之意。主史都不求甚解,對郭嵩燾簡直一無所知,畢竟課本上大約不占一行,不比李、張、曾、左各有段落、近年也屢屢作為晚清名臣被翻出新意。讀到此書,才理解其為何要傳記郭嵩燾,理解何為獨醒的悲壯人生。幾十年后,魯迅尚不恤記下毀壞鐵屋的希望;而郭氏當時只面朝結結實實的濃黑。手寫其心,作者執(zhí)著于在那段混沌歷史中打撈與擦亮了這顆不合時宜的靈魂,想必感受到了與其觀點、性情的奇妙共振。我對于餐桌上匆匆一面的孟教授的印象:行止嚴謹,談吐熱烈,眼神清亮,也就愈發(fā)清晰深刻了。
小時候看三毛說到“空心人”,覺得挺有意思的。大約每個人都曾空心,而填充材料遠不相同。有粗細不忌只欲塞滿的,也有寧可挑一挑的。很感謝與孟教授的這一面之緣,讀到一本好書,以一顆清亮堅硬的性靈填補了今日的空洞。
岳麓書社出品,天聞印務承印,裝幀極為精美,紅黑撞色,沉郁熱烈,用料考究,做工精湛,自覺好書之外,肩扛拼搶市場之壓力山大,還需不斷努力精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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